2010年6月4日 星期五

群体非理性是暴力事件频发的温床

群体非理性是暴力事件频发的温床
——从永州法院枪击案说起


前几天艾未未剪好了他拍摄的杨佳案的纪录片,正式在网上发布了。我还没看过此片,并且还沉浸在幼儿园暴力事件频发的悲怆中,又发生了一起凶案,就在六一儿童节当天。

湖南永州,因前人一篇《捕蛇者说》而为我所知,没想可以在一天之内闻名全国。当地邮政职员朱军,提枪进入法院办公室一通扫射,三名法官罹难,三人重伤。根据官方的调查通报,朱因法院执行不力,且身患重病,于是产生了报复心理,进而转化为血腥事件。事发后朱军饮弹自尽。

事件的叙述最早来自凯迪社区。有网友声称他住在零陵区的朋友来电,在旁听一起民事纠纷时,有人闯进法庭开枪射击,“场面好比拍电影”。此文甫出,观者莫不震动。过去的经验让我不敢尽信官方的通稿,并且对网络的流言也心存疑虑。但我能确认的是,在来龙去脉不明之前,已经有人忍不住拍手称快了。

大概在这些击掌相庆的人眼里,杀人的动机并不重要,杀人的手段也无关紧要,只要被杀的人供职于公职机关,这件事就足够他们出去喝一壶以示庆祝了。

许多人正是这么想的,我想说,这种想法本身比暴力事件更可怕。

至今许多人提起杨佳,还会说“刀客不朽”;永州法院枪击案发第二天下午,就有人在法院门口为枪手献了花圈。的确,他们是逝去的生命。杨佳的母亲永远地失去了爱子,朱军的孩子在儿童节当天失去了父亲。从人的角度我为他们祷告。之前提到的艾老为杨佳拍摄的纪录片,我虽然还未看过,但我猜想影片不会把杨的袭警行为描绘成英雄般的成就,而是着眼于杨佳母子在案发前后所遭受的非人对待,以及司法机关对程序正义的践踏。

同时我想问问那些为杨、朱的暴力犯罪叫好的人们,你们的心还在吗?在哪里?是不是还要吃一点人血馒头才算过瘾。既然觉得公职机关的成员这么该死,却没有胆量提着头颅去大杀四方,而是躲在屏幕后面,猥琐地声援素不相识的杀人凶手。也许他们没有意识到,这种做法正在把这个社会推向深渊。

从杨佳到朱军,我看到的是扭曲的人性,极端的非理性。不错,杨佳和他的母亲受到过不公正的对待。但是没有什么能赋予他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。他和为他叫好的人们,还在信奉中国几千年来的丛林法则,暴民逻辑,殊不知,绝对的暴力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和谐,绝对的非暴力才有可能在捍卫尊严的同时为自己赢得合法权益。指望用较小的暴力战胜大的阴谋和暴力,或是肆意发泄个人的情绪以致滥用私刑,只会招惹对方更大的暴力,减少对方使用暴力的羞耻感,给社会带来的是更大的阴谋和专制暴政。没有什么会因此变好。

谁能告诉我,朱军杀法官和郑民生杀孩童的行为,有什么区别?本质上没有,他们都是在杀人。

四月底时,戮童事件接连发生后,有一则相关的新闻让我难以释怀。有位小学生,在作文里写到:“他为什么杀孩子,而不是去杀贪官。“童言无忌,他的话大抵是转述自家中大人们的谈话。这个观点简明扼要,且残忍无比。它的潜台词是:可以随意剥夺一部分人的生命。纵览中国史,一部分人把另一部分人的性命视如草芥,这不正是各种残酷行径的逻辑原点。远观元朝时,蒙古人打死"南人"只需要赔几钱烧埋银即可抵罪。近有"大革文化命"时,地富坏反右可以随意被抄家批斗。

"杀贪官"的另一种解读是,贪官该死。问题是贪官就真的这么该死么?中国的刑法里大概有70多个罪名的最高刑罚是死刑,其中不乏许多经济类犯罪。这在国际上可谓臭名昭著,早被视作灭绝人伦的做法。可国人对此却习以为常,我们常说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”。关于腐败现象我不想多提,在中国丛生的腐败是人情社会和制度性腐败的必然产物,就算像朱元璋那样把贪官都”剥皮实草“也绝难根除。而许多民众表现出来的”仇恨“,实质上是源自他们不能挤入既得利益集团的愤懑不平。

现在从上至下,中国人充斥着一股怨气,由此产生的乖张暴戾,时刻在挑战社会良知的底线。贪腐现象,以及如今非常尖锐的贫富差距矛盾,并非民怨的根源。究其原因,我想应该是“不讲理”,且无处讲理。如果有心,我们可以在网上窥到社会的各种阴暗面,千奇百怪,令人发指的比比皆是。我时常愤怒,但我不恨任何人。我知道愤怒能产生力量,但仇恨却不能,仇恨只能催生出更大的仇恨。多年的仇恨教育,二元思维训练,让我们习惯了非此即彼,非黑即白,非敌即友。现下这个体制的可怕之处,是它能让任何人都沦为受害者,大家互生仇恨。独裁者不宽容,反独裁的人们也不宽容。这是一个理性缺位的国度,大家都在释放破坏的能量。

假如有人对我说他支持杨佳,觉得杨的所作所为能震慑到肆无忌惮地公权力。我想对他说,你错了。你连自己在支持什么,需要反对的是什么都还不明白。支持用专制暴力的手段去反抗专制,请问你所追求的和你反对的又有什么区别?到最后,你会被那个你所憎恨的事物同化,成为和他们一样的生物。这真令人难过。

一个社会已经没有了信仰,不能再失去底线。我的底线是:没有人应该被杀。


没·有·人·应·该·被·杀。


我著此文,并不指望能说服任何人,强迫别人赞同我的一家之言。只是,心中实在悲苦,失望之情盘桓多日,非动笔无以排遣。我不忍看到,这块生养我的故土,陷入以暴易暴的残忍轮回。像索多玛城一样,最终被神抛弃。